人生当有正气,笔墨当有正情

旭宇,号白阳,又号伯阳。河北玉田人。当代著名诗人、文人书法大家、一级作家、编审。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四、五届副主席,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、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、河北省文联名誉主席、河北省政协文史馆名誉馆长、河北省政府参事等职务。其大半生从事编辑、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工作,集作家、编辑家、书法家和收藏家于一身,是我国文坛风格独具的艺术大家。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,先后出版十几部诗集,二十几部书法集,以及文艺理论集和收藏集多部。

近期,旭宇先生创作了《寄给历史的书札》30篇,引起社会广泛关注。书札相继被《河北日报》《书法报》《书法导报》选登或连载,其正文及草稿将分别由两家出版社结集出版,其草稿已被收藏,围绕这组作品的相关研讨会也将召开。就此,本刊记者采访了旭宇先生,请他畅谈创作经历与创作感想。

与古人隔空对话,启迪自我,奉献社会

安春华:您创作的《寄给历史的书札》30篇,从形式上来说令人耳目一新。当代不乏品评历史人物的文章,同时亦不乏大量的书法作品,您的手札将此二者相结合,产生了1+1=3的效果:第一,能够欣赏书法,第二,能够品读历史、获得知识,第三,能够欣赏这篇小文本身。因此,这组手札具有书法、知识与文学三重意义。您是如何想到这种创作形式的?

旭宇:这不是偶然的心血来潮,而是很久以来就有的想法。我的朋友、学生们经常跟我说:你应该把几十年所学总结一下,和大家分享。他们的话启发了我。2011年前后,适逢上海《书法》杂志邀我创作一幅关于书法的作品,我就写了一篇寄给王羲之的手札。手札里说:您的《兰亭序》真迹被唐太宗李世民作了陪葬品,连《兰亭序》摹本都成了国宝,您若地下有知,当对此作何感想啊?

安春华:这个提问有意思。王羲之会不会觉得李世民太自私啊?

旭宇:这就是启发人们的联想嘛!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。这之后,大约2014年前后,“全国著名诗人书法作品邀请展”邀我参加,我又写了一篇给李白的书札。在这封信里,我借劝勉李白表达了我的诗歌创作观:诗歌创作成果,恰与俗世所认可的“成功”成反比。诗人在困窘时写出的诗句情感最真诚,作品最能传世。后来央视书画频道将这两篇书札播出。我收到了各界朋友的电话、短信,纷纷给予高度评价,并希望见到更多类似的作品。武汉《书法报》的编辑还提出开辟专栏,邀我继续创作。于是,我又花了7个月的时间,创作了后续的28篇。

安春华:我统计了一下,这30篇中,写给古代帝王将相或现代领袖人物的有11篇,写给古代思想家哲学家的有3篇,写给文学家或艺术家的有14篇,写给传奇人物的有2篇。面对众多历史人物,您怎样选择写信的对象?另外,您是按照人物的时间顺序来创作的吗?

旭宇:没有人规定写谁或不写谁。实际上,写300篇也完全可以,但我不想写那么多。古人教导我们要“知止”,我也打算适可而止。在创作时,我选择的都是令我有所感触,同时也能引起读者共鸣、对读者有所启迪的人物。不是按时间顺序,也没有事先罗列人名单,就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。但有一条原则贯穿其中,那就是用我,一位当代人学习传统文化的心得和眼光,来审视历史上的人和事,并尽可能避免人云亦云。

写这些书札,对我来说是一个再学习、接受古人再教育的过程。我的初衷并不想教育别人,而是首先想启发自己、教育自己、增进修养、陶冶性情。在此同时,我将几十年学习传统文化的心得加以梳理,通过书札的形式奉献给社会,希望与大家共享、共学、共勉。

人生当有正气,著文当有正念,笔墨当有正情

安春华:我注意到,您所对话的3位古代哲学家思想家,正是儒、释、道三教的始祖或代表性人物。对于孔子,您选取“述而不作”这个角度,赞其“文以德传”。对于惠能,您感叹他“不识一字”却“万经顿晤”。而对于老子,您称他“仅以五千言便启蒙华夏”,并说“太阳只需一颗”。我想,这是最顶级的赞美了。是否这些古代先贤哲人给予了您很多营养?

旭宇:那当然。我能够走到今天,是受先贤教育的结果。我在上世纪60年代上大学时,就读过《老子》,并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常读常新。《论语》我也读过多遍,佛教经典也读过许多。在我看来,儒、释、道三家的思想糅合起来,可以概括为三个字:正、清、和。这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。这三个字,足以教给我们从政之道、治学之道、为人之道。我也正是秉持正、清、和的思想理念,来创作这30封书札的。

安春华:能具体谈谈吗?

旭宇:可以。比如写给大禹的信,大禹治水,这咱们都知道,他是伟大的。但同时,他将王位变成私有,他本人受益于禅让,但他却结束了禅让制而开启“家天下”之先河,我抓住这点来写,指出“此有污君之大德矣”。与此相对照的是写给孙中山的书札,我赞颂孙中山先生“推翻二千年帝制而弗居,还权于民”,他重倡“天下为公”的高尚之举“当齐尧舜”。通过这两个人物的对比,“正”的理念就自然而然地抒发出来。人生当有正气,同样,我们著文亦当有正念,笔墨当有正情。

安春华:您写给帝王将相或领袖人物的书札,除了大禹、孙中山以外,还有秦始皇、汉武帝、唐太宗、毛主席。站在当代人的角度,或赞颂或批判或质疑,偶尔还来一点调侃,比如在盛赞毛主席词作之后,末尾一句“臭老九者,旭宇顿首”,令人不禁莞尔。

旭宇:哈哈,这是我的一句自我调侃。这些书札,形式大体相同,在内容和见解上,却每一封都不想雷同。我不敢说这是真知灼见,但起码是写出了“我见”。一个人物,不可能把他说得多全面,只能抓住他的某一件事、某一句话或某一个关键词,发表自己的看法。

安春华:但是,也没有人规定书札就得这么短啊,有时感觉三言两语意犹未尽,再多几句话就能把观点阐释得更明白。

旭宇:我不这样想。我认为只有短一些,才能不白费读者的时间,而把思索和二度创作的空間留给读者。全说出来就不是书札了,就是文章了。意犹未尽,才恰到好处。再说,我写书札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教化,而是为了启迪读者,与读者共学。

安春华:除了帝王将相,您的书札还写给多位古代的文学家、艺术家,比如李白、苏轼、李清照、蒲松龄、王羲之、王献之、颜真卿、怀素等。其中除了赞美,也有惋惜、疑惑等种种复杂的情感。这些人是否已成为你穿越时空、心灵神交的挚友?

旭宇:我更多是写给先贤的,其次才是文人、书家。写给后者的信,力争在庄重严肃或轻松幽默中,传达我的思索与见解。比如我写李清照:“吾尝谓君乃词中之女皇也。君自称‘别是一家’,而常讥东坡不谙词律,子瞻却云‘自是一家’。吾以为然也,诗词之格自人创之。”传达了我的理念:诗词创作因人而异,可以破格。

又如写蒲松龄:“吾于‘文革’中秘读公之大作《聊斋志异》,使我于苦难中进入一种妙境,似仙似幻。公之妙笔生花矣!可谓绝盖古今。”是的,三言两语就构成一个短篇小说,寥寥数词就将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,古今中外,无人能在这样短的篇幅里,写出这样精妙的故事。所以我在这封书札里表达了我的见解:蒲公当以此志“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”。

安春华:曾有一份报纸在其历史文化专栏上加以“与古人对话、与现实对接”的广告语。在您的这些书札中,我也看到了“与现实对接”的精神。比如,您以嵇康拒仕对比今人“为入仕而苦谋,以致违法”的现象;以渊明归隐对比今日“书生下海、辱心为官”的潮流。您是否希望通过这些书札,启迪今人之心智,荡涤今日之风气?

旭宇:有这个意思。对于那些不良风气,我确有质疑、批评和不认可。比如有些人学怀素,却不从书画上苦练、钻研,而是学他出家,实则用出家来标榜自己、沽名钓誉。“学师者,以入佛而后又染尘,为沽名之途”——我这样写,也是一种委婉的提示吧,提示我们大家,莫忘初心,正思、正念、正行。

书法不单是线条的艺术,更是、也应该是“载道”的艺术

安春华:除了那些具体的观点,在总体上,您希望这30篇书札,在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上起怎样的作用?

旭宇:首先是教会现代人如何写书札,为他们提供借鉴。借助于高科技的力量,现在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异常便捷,但同时,一些美好的事物也在消失,比如书信。这太遗憾了。过去,书信既是人们日常交流的工具,又是文化和书法艺术的载体,现在,我把这种形式重新捡拾起来,再现古人的交流和创作方式。我想,对于现代人来說,它既是古老的,又是新鲜的。

安春华:对,而且您用精彩的笔墨艺术来呈现,这本身也是对书法艺术的弘扬。说到书法艺术,这30篇书札采用的是哪种字体?

旭宇:多是行书。因为古人写信普遍用行书,草书不多,楷书少见,篆隶更没有。行书,最适合简短、随意、便捷的表达。

说到书法艺术,我想说:书法不单是线条的艺术,更是、也应该是“载道”的艺术。这是颜真卿的《祭侄文稿》给我的启发。这幅仅次于《兰亭序》或与之比肩、被称为“天下第二”的行书作品,它打动人们的不仅是线条,更是贯穿其中的那种荡气回肠的精神。颜家以一门忠烈、铮铮铁骨,谱写了爱国主义的伟大诗篇,也由此站到了艺术界的至高点上。这是书界的一件大事,实在值得缅怀。为此,我几次向省里建议,在鹿泉土门关,也就是《祭侄文稿》所讲故事的发生地,建成“祭侄稿园”,以表达我们后人的崇敬,并借此将“书以载道”的优秀传统,继续传承下去。

安春华:现在,许多人心目中的书法作品,只是一件单纯的审美艺术品,“载道”的功能脱离或半脱离了。

旭宇:过去不是。过去,人们借书法、文字来传达价值观,比如许多碑刻、墓志,都记录着人们对道德的歌颂、对正气的赞扬。书法艺术不应缺失这一重要功能。“为线条而线条”,不是书法的主旨。书法更重要的内涵还是“载道”。传递正思、正气、正能量,不光文学家、艺术家能做到,我们书家也可以做到,并且应该做到。

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讲到文化自信,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础、更广泛、更深厚的自信。那么,如何点亮中华文化自信之灯?我们文化工作者必然要有一份责任和担当。中华文化之所以源远流长,几千年不断档,靠的是一代一代中国人自发自觉地传承、弘扬。现在,我也愿尽一份微薄之力,以笔墨的形式,重新温习传统文化的精髓。我愿做长河中的一滴水,汇入时代的洪流,与大家互相激励,昂首前行,为实现“中国梦”贡献一份力量。

行走在书法创作的道路上,亦走在感恩回报的道路上

安春华:您早在2011年就创作了第一篇书札,但直到今年,《书法报》才将这些作品刊登出来,期间经历过一些波折吗?

旭宇:波折倒没有。只是《书法报》邀我创作时,我正在为母校河北大学创作捐赠作品,写书札的事只能往后推。

安春华:您为母校创作了126件书法作品,这可真是个大工程。

旭宇:是啊,用了一年零三个月才完成。其中有很多大的作品,比如用十几张纸连接起来的书法巨制。整个过程我都在倾心创作,交出去的都是精品,不满意的都淘汰了。我在感恩,在回报。感恩先贤,他们的思想哺育了我;感恩古代书法家,留下这么美的艺术形式,使我得以学习、继承;感恩母校,给了我知识和理想;感恩时代和人民,改革开放以后成立了各级书协,让书家有了自己的组织得以依靠和发展……近些年我行走在书法创作的道路上,同时也走在一条感恩回报的道路上。除了无偿捐赠给母校126件作品外,我还向我的故乡唐山玉田县捐赠了140幅书法作品。

安春华:最近,您的《六德藏珍——旭宇先生六德轩藏品赏析》一书出版,您将自己多年来的收藏精品公之于世,这也是您回报社会、与大家共享传统文化的一个举措吧。

旭宇:我想是的。我收藏这些艺术品,从来没想过投资升值,只是打心底热爱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,它们是我学习、继承传统文化的实物,我有义务收藏、学习、传承,并将自己的心得与大家共享。中宣部部长刘奇葆同志曾对书法界提出,书中要“四有”:有文、有道、有人、有德。其中,“有人”指广大书法家要满怀对人民群众的深情,在“深入生活扎根人民”中焕发艺术生命力。我捐赠书法作品,或将藏品出书,也是响应组织上的号召,将这道文化艺术的大餐,奉献给人民。

编辑:郭文岭

旭宇书札释文:

真卿阁下大鉴:

吾自幼书法受君启蒙,崇拜阁T--门忠烈。因之吾提议,将河北土门关辟成祭侄文稿园,与南兰亭遥相呼应之。先生乃中华之英烈,书坛之典范,与右军同登书圣之位,当无愧耳!

后学并崇拜者旭宇提议

怀素法师大鉴:

师与张长史乃古今草圣也,吾顶礼拜之,然后之学师者,以入佛而后又染尘,为沽名之途。吾疑师乃始作俑者也!当然此类人不能与师同论也。

后学白阳顿首

余尝谓友人,主席之诗词者,当其词胜其诗也,尤其三阙之英气,当令千家词人闭口。一日咏雪,二日唱水,首推“沁园春”二首,再推“水调歌头”。东坡君或云,好你个毛润芝,竟胜吾之大江东去也。

书奉毛主席大鉴。

臭老九者旭宇顿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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